第二世界

這故事是一位醫生朋友告訴我的，從聽到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很想寫下來。

這位醫生朋友，姑且稱呼為Z醫生吧。

Z醫生目前是駐院醫師第二年，R2，當他還是個實習醫生時，在精神科，遇到了一個十七歲的女孩。

這女孩被父母強押著到醫院就醫，她百般不願，父母也是哭得淚眼汪汪，滿是不捨。

女孩在家的時候，有過極脫序的行為，曾經把家裡衛生紙全丟進馬桶裡，

也曾情緒崩潰後，將全身衣服脫光，到街上裸奔，

沒人了解女孩為何要這麼做，也不清楚她是否承受了什麼無法承受的壓力。

女孩一開始住院時大哭大鬧，百般不配合，醫護人員也傷透腦筋，

但隨著時間過去，Z醫生悉心的照料下，女孩的情緒逐漸平穩，

終於恢復到可以出院的程度了。

女孩說：『我不要出院，我要跟你在一起。』

Z醫生嚇了一跳，當時他只覺得：『怎麼辦？怎麼會喜歡上我呀?』

他照顧女孩是出於職業道德，並沒有其他意圖，對她也沒有喜愛之情。

和一個未成年的病患交往，更是理智和情緒上不能接受。

後來女孩出院了，他們也斷了聯絡。

多年後他講起這個故事，只是為了說明，

沒有所謂正不正常，每個人和瘋狂行為之間，不過隔著一條線，

任何人都有可能在任何時刻，跨過這一條線。

也就是，認真說的話，每個瘋子都是正常人，

每個正常人也都是瘋子。

但我焦點總無法放在對的地方，

忍不住問他：『算一算這個女孩都25歲了，你會後悔當初沒答應嗎？』

『啊？』他嚇了一跳：『怎麼可能答應？』

我再問：『你會想回去找她嗎？』

『不會，也找不到了。』

這位Z醫生，情路並不順，交往多年的女友也狠心離他而去，嫁給了別人。

我想是因為駐院醫生就夠忙的了，下了班他還參與社會運動，

自然是比較難留住女孩子的。

他自己的說法是：『現在的女生都太現實，想到婚姻都只看條件。』

醫生還嫌自己條件不好，真讓我這市井小民額頭冒冷汗呀。

或許是覺得十七歲的瘋狂太浪漫，

一直到我們到達捷運站，分開前我還想是為那女孩說話。

『如果你很討厭大家把婚姻看作經濟行為，只會比條件談條件，

那麼，相較起來，跟一個世俗定義的瘋子在一起，

兩個人只有彼此，過著沒有明天的日子，不是比較好嗎？』

『好像也還不錯喔？』他說。

我不知道Z醫生是否真的改變了看法，

但我想，對十七歲的那女孩來說，就算沒有在一起，

但曾經被一個人溫柔的照顧過，也算是很棒的回憶了。

此時一個喃喃自語的人走進了捷運站，他還不時的比手畫腳，

周遭的人或許覺得可疑，自動避開了那個人。

在他周圍形成一個空洞。

『不用怕，他沒有任何問題。』Z醫生很篤定的說。

『這只是他面對這個世界的方式。』